[life]夜班車

大概是因為很久沒有離家這麼遠了，坐票要事先預訂才有機會買到的定律都忘了，星期五下午我是坐在車門階梯上，從台南回到竹南。理所當然的，回程日星期二南下的火車票已經已售完，即便是一大早的班次也是如此，站在售票機前猶豫很久，瞥見有班夜車還有座位，是1:14分的加班莒光號。

搭夜車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，機車就停在火車站附近，況且可以一路睡將近四個小時；買了車票回家，媽問起五點的時候台南天亮了嗎？

「亮了吧，我們之前搭過一次啊，到那邊剛好天亮。」

「哪次？」老媽不解的問著。

「爺爺快過世的時候，我跟妳搭夜車到成大醫院。」

媽媽沒什麼反應，努力的想著那時是幾月。

其實這個時節，五點的台南還沒天亮，只是當年那班夜車給我的印象太過濃烈，就像是喝了黑咖啡以後會睡不著一樣，只是這杯黑咖啡的效力太強，延續了好幾年。

媽說，那應該是農曆六月底七月初的時候。

十多年前的那天下午，老爸啟程南下前，跟媽說，爺爺喝下了巴拉松，已經被轉到成大醫院。身為長子的爸，先衝去醫院是理所當然的。晚間老爸到台南沒多久，就打電話回家闡述了爺爺的狀況，喝農藥自殺，挽回的機會都不會太大。

那夜，媽帶著當時沒啥功課壓力，也是爺爺比較疼愛的我，到當時尚未改建完成的竹南火車站，搭乘1:18分的莒光號南下；我跟媽媽在第一車廂，一路上，車廂裡最多人的時候不會超過10個，而且有一個是睡覺中的列車長。自從20年前家裡買車以後，全家人就再也沒有搭火車的經驗，想不到再次搭火車是為了要見親人最後一面。

那夜在車上，很難入睡，雖然爺爺跟我們家不是很親近，但是我們家的三個孩子中，爺爺最疼我。很多關於爺爺的記憶，在黑黑的車窗中一幕一幕上映，一邊回憶，一邊看著車廂裡其他睡著的乘客。火車過了善化以後，天已微亮；抵達台南之時，成大光復校區宿舍上的大字，透過車窗映入眼簾，宣示著乘客踏出後火車站所見之處大多是成大的地盤。那天在成大醫院的急診室，我看到了垂危的爺爺，他連話都不能說了！也許是不想要破壞爺爺在心中的形象，大部分的時間只敢低頭看著爺爺的手。

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爺爺。


這幾年來，台鐵多次的改點，以及列車調整，1:18分那班的莒光號已經不會出現在時刻表上。我今天搭的1:14分的莒光，只是中秋假期所開的加班車，雖然不是同一班火車，但是上車前的心情是很詭異的。

過了十年以後，我拎著大包小包的行李，看著火車慢慢的進站。不同的是，火車上不是幾乎空無一人，而是近乎坐滿的乘客，裡面的人睡眼惺忪，披著薄長袖外套，他們疲倦的無法看窗外的燈光，只能用列車長廣播的聲音來判斷現在身在何方。

車廂內的行李架上都是行李箱，我雖然不是拿行李箱，但是大包小包加起來的重量也不會輸給其他人。整列車上幾乎都是提早返回學校或是工作崗位的年輕人，少了當年搭夜車的不安感，我的心中應該跟其他人一樣，想的都是「哀，假放完，要上學(班)了。」。

或許因為乘客多了，列車到站時的廣播特別大聲，大概是因為擔心有人睡過站；可以看見有人被列車廣播驚醒然後匆匆整理行李跑下車。車廂裡不時傳來超大的打呼聲，甚至還有〝共鳴〞；車上沒有賣零食跟便當的服務員，倒是在斗六站的時候，有個老伯跳上車賣便當，還在車廂裡大聲的叫賣著，我以為自己不在西部幹線上，而是在阿里山森林鐵路的奮起湖站。

我努力的想要在車上好好的睡一覺，卻怎麼也睡不著。也許是因為座位不舒服，也許是因為舊的回憶跟新的影像如同TAMAMA衝擊波般，一波又一波的襲擊害我無法安睡。


到台南的時候，天還沒亮，連微光都沒有，我終於相信老媽說爺爺是在農曆六月底七月初過世的說法。今天迎接我的，是沉睡中的城市。

發動機車的時候，我開始想著自己生命中的一些小小的巧合。

爺爺生前最後踏入的醫院是成大醫院，自從那次去看過爺爺以後，我一直害怕進入醫院急診室，還有，對於成大醫院有種莫名的詭異感覺。我覺得成大除了醫學院以外的地方都很漂亮，很有古典美(光復、成功校區)，但是我永遠不可能念這所學校。(那個時候我以為自己會唸文科，也認為不可能會到成大唸書)。

十一年後，我居然在這邊唸書，還在成大醫院旁邊租房子，每天上學都會經過醫院門口......